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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黑狱女英 一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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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陈留了下来,于是,他得知了老辉在宪兵队的遭遇。听着老辉的诉说,小陈紧紧攥住拳头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眼中也喷出了怒火:“小鬼子,欠下了太多的血债!”

这时兰妈已经弄好了酒菜,老辉便说:“来,小陈,我们边吃边谈吧。”说着,他缓缓摘下口罩。

看到老辉的真实面目,小陈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,暗道:“难怪都要立夏了,辉爷还戴着口罩,且一直不肯摘下。”

老辉见小陈惊诧的样子,便说:“这就是矮子给弄的,我在自家屋里都不敢摘去口罩。”

吃酒时,老辉让小陈说说来此到底有什么正事。小陈摇头道:“辉爷,你都这个样子了,还是莫说了。”

老辉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,脸上现出了怒色:“怎么?你嫌老子丑吧?”

小陈忙说:“没那个意思。”

老辉问:“没那个意思你为么事就不说了?”

于是,小陈只好说出了要找老辉的用意——

原来,小陈当年告别礼红,离开老辉家,便又一路东行,往安徽方向去了。他的本意还是想找到国军,参加抗日。

可是,他未能找到国军,却遇到了另一支队伍。这支队伍的人身穿各式杂服,手持各种兵器。他问人家是什么军队,人家回答他是抗日的军队。他便说:“只要是打鬼子的就行,我就参加你们的军队吧!”

这支手持近乎原始的武器,身穿各式服装,吃着粗砺食物的队伍,就是抗敌最英勇的新四军。

小陈在这支队伍里,经历了大小无数战斗,皖南事变后,他随队伍突围出来。赣西北争夺战打响后,皖、鄂两省日军和国军兵力都已空虚,这支新四军队伍经过整编,又在皖江各地开展起抗日游击战争,发动群众,扩大抗日武装,多次击退日军进攻。到了今年春天又开辟和创建了沿江抗日民主根据地和游击区。小陈就是新四军沿江支队的,这支队伍活动在从宿松、太湖、潜山直到无为的广大沿江地区。

这是游击性质的部队,没有军医,又是在敌后作战,受到日伪顽三方夹击,条件异常艰苦。行军作战中,受伤挂彩,只能稍事处理,便在老乡家养伤,而像摔了胳膊崴了脚,就只能硬挺着。且沿江地带,沟湖纵横,蛇蝎毒虫四处出没,战士常常被蛰咬。就是因为缺医少药,有的小伤恶化成了大伤,小病也拖成了重病。有时仅仅是个骨折,最后却成了残疾。更有甚者,有人只是发烧打摆子,或跑肚涡稀,得不到救治,竟然要了性命。部队兵力常常受损,影响战斗力。

每当看到战友在伤病中痛苦地煎熬,小陈便会想起神医老辉。他永远也忘不掉,在腰山上,老辉只一脚,就将他的腿伤踹好了。倘若他的队伍中有了老辉这样的高手,那点伤病还算得了什么?部队的战斗力将会有多大提高?于是,当部队转移到皖鄂交界地带时,他向政委谈了自己的想法,那就是动员老辉参军。政委听后大喜,命令他速去请老辉出山,参加新四军。小陈更有一个重要目的,那就是把礼红也带出来,让她也参加新四军,并与她完婚。

可是,当他兴冲冲急切切来到武穴,却做梦也没想到,武穴还是那个武穴,却已物是人非。礼红还是那个礼红,却已成了丙夏的堂客。老辉还是那个老辉,也已面目全非。

小陈最后说:“我们新四军可是了不起的军队,老百新都不要命地跟着我们干,不要命地帮助我们,辉爷,你说有了这样的军队,还愁打不跑小日本吗?”

老辉叹着气说:“我也晓得新四军很厉害,就是过去的红军嘛,矮子几怕他们。可惜你来晚了,我已经这个样子,拿不动枪杆子了。你就替老子多杀几个小日本,帮老子出这口气吧!”

没想到礼红开口了,看上去她主意已定:“小陈,我跟你走!”

小陈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你……”

天色渐渐暗淡,礼红点亮蜡烛,她说:“小陈,你以为我说笑话吗?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,也跟辉爷学会了许多本事,我会看病医伤,我还在国军救护队干过。小陈,你不要拒绝我,我要参军,为云轩报仇!”

屋里顿时静得出奇,大伙都惊呆了,尤其丙夏,他没想到礼红竟想丢下他和孩子们,跟小陈去部队,他无法理解礼红。其实,礼红早已动了这个念头,那就是出去找队伍抗日。她毕竟是读过书的人,那个岁月,但凡读书人,多有救民救国的抱负。她在日军淫窟中饱受凌辱,何尝不想杀敌雪耻?她的前夫牺牲在抗日疆场上,她何尝不想为云轩报仇雪恨……

丙夏望着礼红,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了:“礼红,你……就舍得……”

礼红眼中又涌出了泪水:“丙夏……你放心,等打败了鬼子,我如果能活下来,就……一定会回到你身边,孩子还小,就交给你了,你多辛苦一些……”她哽咽着,说不下去了。

念云已经听出妈妈要走的意思了,他抱住礼红的大腿哭了起来:“妈妈,不要离开……”他一哭,念竹也哭了,丙夏的泪也流了出来。

老辉摇着头,长叹一声,对小陈说:“莫理他们这些疯子,来,吃酒!”小陈默默端起杯子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他们就这样,闷闷地喝了不知多少个时辰。

蜡烛上火苗跳动几下,在渐渐暗淡下去。丙夏与礼红呜咽无言,只有那夜色黑漫漫……

终于,烛光一闪,彻底熄灭,屋内漆黑一团。胆小的念竹又哭出声来:“妈妈……”

老辉在黑暗中说话了:“丙夏,你个没用的莫罗,别个人都想去杀鬼子,你就不想去?”说罢,老辉划着了火柴,礼红趁亮又找到一根蜡烛,就着老辉的残火,将蜡点燃,屋内又亮堂了起来。

丙夏看看礼红,又看看老辉,忽地“扑通”一声,跪在了父亲面前:“爷,丙夏早就想参军杀敌了,也想过礼红去哪里,儿就去哪里。可是,儿走了,你么样办?伢儿么样办?”

老辉又毫不客气地骂道:“没得出息的蠢货,么事她去哪里你就去哪里?你是小伢儿沙,跟着她讨奶吃?应该是哪里能打鬼子,你就去哪里么!”

小陈不解地问:“辉爷,你这是……”

老辉说:“小陈,你放心,这伢儿的本事只在我之上,不在我之下,莫以为他光晓得搞女子,也会看得伤病,医伤治病用药,手脚比老子还灵活。我让你带他走,教他打枪放炮,让我屋里也出个打鬼子的人!”

礼红擦干泪水,也给老辉跪了下来:“爸爸,你能让丙夏去,这太好了!只是你老人家怎么办?还有念云和念竹。”

老辉转过脸去不理她,一年半了,他都是这般对礼红不理不睬。他眼睛看着丙夏说:“丙夏,你就放心走吧。我会把念云当成自家伢儿的,有兰妈和小三帮着呢,我没问题。”

听上去,话是说给丙夏听的,其实谁都听明白了,那是说给礼红的。

那一夜,小陈就与老辉同睡在堂屋的床上,他们难以入眠,却又不说话,也不动弹。他们都曾与礼红同床共眠过,也都曾在她身上耕耘过,眼下,却与礼红相隔一墙,各想心腹事。

鸡公啼鸣时,天色已蒙蒙亮,礼红起床去灶房煮米粉。小陈也便起身,来到灶房门外,他倚在门框上,望着在氤氲中忙碌的礼红背影,多么柔和的身影啊,这么多年了,转战大江南北,心中有哪一刻不怀念回味着这曼妙的玉体?可小陈晓得,这个让他日夜牵挂的女人,永远不再属于他了,小陈眼中不禁浸满了泪水。

礼红回头时,看见了小陈,便微微一笑:“起床了?饭马上就好了。”这时,丙夏也打着哈欠过来了,招呼小陈去洗漱。

吃过米粉,该上路了。礼红又走进卧房,她当时并没有想到,这是她一生中,最后一次走进这间卧房了。望着两个熟睡的孩子,礼红的泪无法止住,这是离别之泪,此一去,便不知能否再回来。两个孩子是那么稚嫩,那么柔弱,一想到他们醒来时将见不到母亲了,礼红就心如刀割,她想亲一亲这对小兄妹,丙夏拦住了她,轻声说:“莫要将他们弄醒,那样我们就走不得了。”

礼红擦去泪水,狠狠心,一转身,走出了卧房。在堂屋里,她对老辉深鞠一躬,说道:“爸爸,我们走了,您自保重。”

老辉依旧看也不看她一眼。礼红对丙夏说:“走吧!”

他们走出了堂屋,这一去,便是关山万里,从此,他们没再踏进过这幢房屋。

小陈已经等在了门外,他推起独轮板车,让礼红坐到车上,于是,他就推着昔日的恋人,“咕碌碌”走过了石板路。五月大江畔,总有浓浓的雾,他们穿过雾中的长巷,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哭喊:“妈妈——”礼红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被击碎了,猛回头,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雾中向他们追来,那不正是她的心肝宝贝念云吗?念云身后,是正在追撵着的老辉。

突然,礼红看到念云脚下一绊,他跌到了,令人心碎的哭声传了过来:“哇……妈妈呀——啊——我疼——我不淘气——你不要走——啊——”礼红哭叫着:“停车!”

小陈尚未把车挺稳,礼红便跳了下去,向念云跑去,口中呼唤着:“念云,念云——”

巷子那头,老辉已将念云抱起,他冲丙夏焦急地喊道:“丙夏,快拉住她,你们快走,快走沙!”

丙夏抱住了礼红的腰,礼红拼命哭叫挣扎:“我去看看儿子呀!”

老辉远远叫着:“丙夏,千万莫让她过来,要不,你们就走不成了!”丙夏一把扛起礼红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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